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学生习作

同工比兴  各领风骚——唐代三首“咏蝉诗”比较分析

发布者:  时间:2015-01-07 09:37:03  浏览:

同工比兴  各领风骚——唐代三首“咏蝉诗”比较分析

虞世南
垂緌饮清露,流响出疏桐。
居高声自远,非是藉秋风。



李商隐
本以高难饱,徒劳恨费声。
五更疏欲断,一树碧无情。
薄宦梗犹泛,故园芜已平。
烦君最相警,我亦举家清。


咏蝉
骆宾王
西陆蝉声唱,南冠客思深。
不堪玄鬓影,来对白头吟。
露重飞难进,风多响易沉。
无人信高洁,谁为表予心?


    清施补华《岘佣说诗》曰:“三百篇比兴为多,唐人犹得其意。同一咏蝉,虞世南‘居高声自远,非是藉秋风’,是清华人语;骆宾王‘露重飞难进,风多响易沉’,是患难人语;李商隐‘本以高难饱,徒劳恨费声’,是牢骚人语,比兴不同如此。”同是唐人,又都是托咏蝉以寄意,由于作者的地位、遭际、气质不同,虽同样工于比兴寄托,却呈现出殊异的面貌,成为唐代文坛“咏蝉诗”的三绝。
   虞世南的《蝉》是唐人咏蝉诗中时代最早的一首,很为后世人称道。
  首句“垂緌饮清露”,“緌”是古人结在颔下的帽带下垂部分,蝉的头部有伸出的触须,形状好像下垂的冠缨,故说“垂緌”。古人认为蝉生性高洁,栖高饮露,故说“饮清露”。这一句表面上是写蝉的形状与食性,实际上处处含比兴象征。“垂緌”暗示显宦身份(古代常以“冠缨”指代贵宦)。这显贵的身份地位在一般人心目中,是和“清”有矛盾甚至不相容的,但在作者笔下,却把它们统一在“垂緌饮清露”的形象中了。这“贵”与“清”的统一,正是为三四两句的“清”无须借“贵”做反铺垫,笔意颇为巧妙。
  次句“流响出疏桐”写蝉声之远传。梧桐是高树,着一“疏”字,更见其枝干的挺拔,且与末句“秋风”相应。“流响”状蝉声的长鸣不已,悦耳动听,着一“出”字,把蝉声传送的意态形象化了,仿佛使人感受到蝉声的响度与力度。这一句虽只写声,但读者从中却可想见人格化了的蝉那种清华俊朗的高标意韵。有了这一句对蝉声远传的生动描写,三四两句的议论才字字有根。
  “居高声自远,非是藉秋风”,这是全篇比兴寄托的点睛之笔。它是在上两句的基础上引发出来的议论。蝉声远传,一般人往往以为是借助于秋风的传送,诗人却别有会心,强调这是由于“居高”而自能致远。这种独特的感受蕴含一个真理:立身品格高洁的人,并不需要某种外在的凭借。这里所突出强调的是人格的美,人格的力量。两句中的“自”字、“非”字,一正一反,相互呼应,表达出对人的内在品格的热情赞美和高度自信,表现出一种从容不迫的风度气韵。唐太宗曾经屡次称赏虞世南的“五绝”(德行、忠直、博学、文词、书翰),诗人笔下的人格化的“蝉”,可能带有自况的意味吧。沈德潜说:“咏蝉者每咏其声,此独尊其品格。”(《唐诗别裁》)这确是一语破的之论。
    李商隐的《蝉》,抓住了蝉的特点,结合作者的情思,“为情而造文”。诗中的蝉,也就是作者自己的影子。
  “本以高难饱,徒劳恨费声”,首句闻蝉鸣而起兴。“高”指蝉栖高树,暗喻自己的清高;蝉在高树吸风饮露,所以“难饱”,这又与作者身世感受暗合。由“难饱”而引出“声”来,所以哀中又有“恨”。但这样的鸣声是白费,是徒劳,因为不能使它摆脱难饱的困境。这是说,作者由于为人清高,所以生活清贫,虽然向有力者陈情,希望得到他们的帮助,最终却是徒劳的。这样结合作者自己的感受来咏物,会不会把物的本来面貌歪曲了呢?比方蝉,本来没有什么“难饱”和“恨”,作者这样说,不是不真实了吗?咏物诗的真实,是作者感情的真实。作者确实有这种感受,借蝉来写,只要“高”和“声”是和蝉符合的,作者可以写出他对“高”和“声”的独特感受来,可以写“居高声自远”,也可以写“本以高难饱”,这两者对两位不同的作者来说都是真实的。
  接着,从“恨费声”里引出“五更疏欲断”,用“一树碧无情”来作衬托,把不得志的感情推进一步,达到了抒情的顶点。蝉的鸣声到五更天亮时,已经稀疏得快要断绝了,可是一树的叶子还是那样碧绿,并不为它的“疏欲断”而悲伤憔悴,显得那样冷酷无情。这里接触到咏物诗的另一特色,即无理得妙。蝉声的“疏欲断”,与树叶的“碧”两者本无关涉,可是作者却怪树的无动于衷。这看似毫无道理,但无理处正见出作者的真实感情。“疏欲断”既是写蝉,也是寄托自己的身世遭遇。就蝉来说,责怪树的无情是无理;就寄托身世遭遇来说,责怪有力者本可以依托荫庇而却无情,是有理的。因咏物诗以抒情为主,所以这种无理在抒情上就成了有理了。
  接下去来一个转折,抛开咏蝉,转到自己身上。这一转就打破了咏蝉的限制,扩大了诗的内容。要是局限在咏蝉上面,有的话就不好说了。“薄宦梗犹泛,故园芜已平。”作者在各地当幕僚,是个小官,所以称薄宦。经常在各地流转,好像大水中的木偶到处漂流。这种不安定的生活,使他怀念家乡。“田园将芜胡不归”,更何况家乡田园里的杂草和野地里的杂草已经连成一片了,作者思归之情就更加迫切了。这两句好像和上文的咏蝉无关,暗中还是有联系的。“薄宦”同“高难饱”“恨费声”联系,小官微禄,所以“难饱”“费声”。这一转折,上文咏蝉的抒情意味就更明白了。
  尾联“烦君最相警,我亦举家清”,又回到咏蝉上来,用拟人法写蝉。“君”与“我”对举,把咏物和抒情密切结合,而又呼应开头,首尾圆合。蝉的难饱正与“我”的举家清贫相对应;蝉的鸣叫声,又提醒“我”这个与蝉境遇相似的小官,想到“故园芜已平”,不免勾起赋归之念。钱钟书先生评论这首诗说:“蝉饥而哀鸣,树则漠然无动,油然自绿也。树无情而人(‘我’)有情,遂起同感。蝉栖树上,却恝置(犹淡忘)之;蝉鸣非为‘我’发,‘我’却谓其‘相警’,是蝉于我亦‘无情’,而我与之为有情也。错综细腻。”钱先生指出不仅树无情而蝉亦无情,进一步说明咏蝉与抒情的错综关系,对我们更有启发。
  咏物诗,贵在“体物为妙,功在密附”。这首咏蝉诗,被朱彝尊誉为“咏物最上乘”。
    《咏蝉》,又作《在狱咏蝉》,是骆宾王身陷囹圄之作。唐高宗仪凤三年,屈居下僚十八年,刚升为侍御史的骆宾王被捕入狱。其罪因,一说是上疏论事触忤了武则天,一说是“坐赃”。从诗的尾联“无人信高洁,谁为表予心”来看,显然是受了他人诬陷。闻一多先生说,骆宾王“天生一副侠骨,专喜欢管闲事,打抱不平”。这几句话,道出了骆宾王下狱的根本原因。骆宾王的这首五律旨在以蝉之餐风饮露表示自身的高洁,求得世人的同情。
    “西陆蝉声唱,南冠客思深”,首联正切主旨。“西陆”,秋天。“南冠”,本指楚冠,此处作囚犯解,是作者自指。“南冠”后的“客”字不作通常的“客人”或“旅居外地”解,而指“坐牢”,称坐牢为“客”,可见冤愤殊深。首联两句十字用工整的对仗描绘了这样一幅图景:深秋里,寒蝉发出了阵阵凄楚的叫声,这声音打动了囚絷在牢的骆宾王的心弦,引起了他深深的思虑。
    由于作者在首联中即以“南冠”自切痛处,又以“思深”二字为诗旨的表达做了铺垫,故颔联即顺势推出:“不堪玄鬓影,来对白头吟。”“玄鬓”,黑色鬓发,这里指蝉的双翼。“白头吟”,汉乐府名篇,写一女子被负心汉始爱终弃的悲郁心情,表达了她对专一爱情的追求。骆宾王此句的写作,其意有表里二层:表层的意思是说,蝉扇动着乌黑的双翼来对着满头白发的作者悲吟,使他无法忍受;里层的含意则更为深刻,作者意在通过香草美人的传统文学手法,抒发自己失去朝廷宠信,受贬遭困的怨愤。
    若说首联见景生情,托物起兴,颔联蝉人并举,叙中生议,那么颈联的重心则转在感慨议论的抒发上。“露重飞难进,风多响易沉”,是说蝉因露重而难以前飞,因风大而鸣声不能远传。这既是描写深秋寒蝉的艰难处境,也是对自身遭遇的慨叹。作者在诗前的序中写道:“仆失路艰虞,遭时徽纆。不哀伤而自怨,未摇落而先衰。”意思是时代的绳索将其捆绑,使他不能驰骋壮志。序文还说他“见螳螂之抱影,怯危机之未安”,看到螳螂抱紧螳斧,欲扑捉被食之虫,立即想到自己仍处在深深的危机中。朝廷内外奸邪势力的浓露重霜不但冻僵了他的翅膀,锁住了他的声音,而且会将他的生命推向“末日”。序文的这些话说明了颈联虽字字写蝉,然意不在蝉。这两句诗,写得蝉人相融,抒情忘蝉,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。
    好诗,不但要有诗眼,以放“灵光”,而且有时须作“龙吟”,以发“仙声”。此诗亦然,尾联诗人愤情冲天,勃发“龙吟”,喷出蕴蓄许久的真情:“无人信高洁,谁为表予心?”遂脱去了前三联罩裹诗句的“蝉身”,使人看到了作者纯洁无瑕的报国诚心。不以世俗更易秉性,宁餐风饮露也要保持“韵姿”。正是这一问,才使《咏蝉》成为咏物诗中的名作,超然于初唐诸官体艳诗之上。
    在我国古代诗歌的百花园中,咏物诗可谓一朵争芳斗艳、惹人喜爱的奇花,读来余味不尽。咏物诗若单纯咏物,无论写得如何曲尽其妙,总是意义不大,境界不高。虞世南、李商隐、骆宾王三位唐代诗人均借咏自然界细小纤弱之物——蝉,寄托个人身世遭遇。蝉一向被古人引为高洁的象征,诗中表面上说的是蝉,实际上蝉是诗人自己的化身,使蝉拟人化、感情化、个人化,寄情于比兴之中,物我合一,形神俱似,体现出优美深远的意境,发人深省,耐人咀嚼,使读者得到美的享受,不愧为唐代咏蝉三绝。